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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章 但見淚痕濕,不知心恨誰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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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天下午日頭晴暖,庭院的天井裏,家庸正和幾個丫鬟玩著蒙眼捉人的游戲,素弦站在花廊的立柱旁靜靜看著。不久桃丹過來斥道:“就知道亂吵亂鬧,大少奶奶還在休息呢,你們不想要命啦?”

家庸一臉的掃興,拉著桃丹的手道:“好姐姐,我再玩一會兒,好不好?”

桃丹無奈地勸道:“小少爺,大少奶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,她若是真發起火來,誰能勸得了?你就饒了桃丹吧。”

素弦招手喚道:“家庸快過來。”

家庸便顛顛地跑去了,桃丹這才看見二姨奶奶就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,趕忙行了個禮。

素弦笑道:“大姐這會兒還沒起來,是身體不舒服麽?我還是去瞧瞧的好。”便回身往樓上去了,桃丹趕忙攆在她後面。

敲門進去,卻見鳳盞在紫檀搖椅裏靜靜坐著,懷裏抱著個虎頭暖爐,膝上還蓋著大毛毯子。素弦便問候道:“大姐近日身體可好?”

鳳盞覺得意外,“喲,稀客啊。妹妹怎麽想起到我這裏來了?”

桃丹奉了茶來,笑道:“二姨奶奶聽說您身體微恙,這不,就趕著來瞧瞧。”鳳盞暗裏瞪了她一眼,仍擺出一副笑臉,問素弦道:“妹妹這幾日可有消息了?裔凡總是往你房裏跑,妹妹這肚子若是還沒半點動靜,太太那邊非得著急上火不可。”

素弦眉尖一蹙,嘆了口氣道:“哪呀,不怕大姐笑話,裔凡不過是為了敷衍爹娘,才勉強答應睡在臥房裏的,卻連我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。”

鳳盞呵呵一笑,“妹妹這話我倒是聽明白了,你呀,難不成心裏還想著老二呢?裔凡是什麽人我可了解得很,他總覺得虧欠了你的,你要是不讓他碰,他絕對萬萬不敢界越。”

素弦悵然道:“大姐不信也罷。先前總覺得裔凡冷落了大姐,現在看來,你我是同病相憐的,不過都是被丈夫嫌棄的可憐女人罷了。”

她滿面的惆悵,倒叫鳳盞有些將信將疑了,便問:“你這話當真?”

素弦目光沿向窗外,迷惘地道:“總歸他的心思不在我這,都在那個畫畫的女人身上。想來我這輩子,註定沒有可以依靠的男人了。”

鳳盞冷笑了一聲,“妹妹你錯了,活人的醋,吃一點也就算了,一個死人的醋,有什麽好吃的?”

素弦道:“她活在裔凡心中,這麽多年了,怎麽算得上真正死了?”

鳳盞道:“活人自然是有的,只不過,是一個妓女。你說好不好笑,我們兩個出身名門,竟然比不上一個姿色平平的妓女,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麽?”說罷便拿帕子掩了嘴,咯咯笑個不停。

素弦見把她引到了話頭上,便略一尋思,突然道:“姐姐一提起妓女,我倒是想起來了,年前逛廟會的時候,確實有一個濃妝打扮的女人跟裔凡聊天來著。看到我便神色不對,現在想來,確實有些貓膩在裏面。”

鳳盞冷哼了一聲,道:“自古妻不如妾,妾不如偷,你我本就命苦,不認又能怎樣?反正我早就死了這份心了,裔凡的眼裏根本沒有我,我守了六年的活寡,不在乎半輩子還是一輩子。倒是素弦妹妹還這般年輕,我看了倒也可憐。”

素弦道:“有大姐這句話,妹妹即便是受了再多冷落,也值了。妹妹以前多有得罪大姐之處,大姐就當我年紀小,不懂事,原諒我罷?以後妹妹常來走動,你我也好說說體己話,就個伴兒不是?”

鳳盞笑道:“妹妹哪裏的話,你我同是霍家的媳婦,又共事一夫,安有不融洽之理?”

二人又閑扯了幾回,素弦便回屋去了。桃丹私下裏問道:“大少奶奶,二姨娘今兒個這是唱的哪一出啊?往日還總擺出一副跟您‘井水不犯河水’的架勢,今兒個倒好,主動上門來了,還說了這一大堆掏心窩子的話。”

鳳盞冷笑了一聲,道:“她那點小九九,我還能看不出來?想利用我對付那個妓女,我怎麽會上她的當?想當年我堂兄去妓院尋她麻煩,鬧出了多大的事兒,好長一段時間裔凡見了我,臉拉得足有三尺長,我才不會傻到那個份上。趕跑了那個妓女,便宜的還不是她,我又能撈到什麽好處?她自己吃這個飛醋,我只管掐著腰在一旁看好戲,才不插手呢。”

桃丹附和道:“少奶奶果真英明。”

鳳盞自是非常得意,又道:“對了,我不僅不去管大少爺那攤子破事兒,還得找點噱頭,好好刺激她一下。前一陣太太不是說要給老二說親麽,我細想了一下,我有個拐了好幾個彎兒的親戚,是曹督軍家的表小姐,姓樊,聽說還是和素弦是一個女子學校的。這姑娘眼下不就正合適?到時候新二少奶奶娶進門來,我倒想看她還有什麽心思折騰。”

鳳盞從來都是個急性子的,片刻都等不及了,便去了太太的屋,把這位樊小姐的事情一說,太太登時很是歡喜。這姑娘要門第有門第,要家世有家世,這門親事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。但轉念一想,就憑老二這執拗性子,要他見上那姑娘一面,恐怕都要費點功夫。

鳳盞自然知道太太顧慮什麽,笑道:“娘,兒媳倒是替您想了個萬全的法子,包管好使,只是不知道娘信不信得過兒媳。”

太太眉毛一挑,知她向來沒什麽心計,將信將疑地道:“你?先說來聽聽。”

鳳盞便煞有介事地湊到太太耳朵邊上,幾句玲瓏話兒講出來,直說得太太眉目舒展,連連點頭。

“現下也就是你鳳盞最知我心。要我自己來琢磨,恐怕只能說些好話,哄素弦那丫頭替我勸老二去。”太太喜笑顏開地道。

其實鳳盞這個人心思的確簡單,不過是勸太太裝個頭疼腦熱,老二即便心裏再多怨氣,也不能放著老娘不管。這不,霍裔風還在警局主持會議,有個小警員神色匆匆地進來,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,他當下便很是揪心,草草就把會議結束。心裏雖是半信半疑,還是趕回家裏,方一跨進二門,大丫鬟朱翠站在前門樓子外張望著,見了他笑吟吟道:“二少爺,您可回來了。”

霍裔風趕緊問:“我娘現在怎麽樣了?”

朱翠眼光明顯閃爍了一下,霍裔風立馬便明白過來,板了臉道:“又唬弄我。”便轉身欲走,朱翠趕忙勸道:“二少爺,太太這個人你還不曉得?有誰平白無故咒自己病了,這也太晦氣了,太太為了您,可是操碎了心啊!”

朱翠五六歲的年紀就進了府,從祖母老太太一直伺候到如今的太太,辦起事來也小心細致,很少出岔子,府裏下人一向是尊敬她的。她長裔風五歲,自小便如同長姊般的照顧著他,他對她倒也有幾分敬重,便點了下頭:“也罷,既然來了,還是進去看看。”

方一走近上廳,便有陣陣歡快的笑聲不時傳入耳中,跨進門檻,只見他娘拉著一位姑娘的手,噓寒問暖極是熱情的樣子。那姑娘倒也不拘謹,粉面含春笑意盈盈,幾句綿軟話兒聽起來很是悅耳。

那姑娘眉眼一轉,忽然瞟見一個一身警裝的高大男子在門檻站著,便起身微一頷首:“霍總長。”

太太連忙招手道:“風兒,這是曹督軍的外侄女紫芝小姐。楞著幹嘛,還不快過來。”

那姑娘一身桃紅的織錦旗袍,外面罩著雪白的珍珠對襟小褂,燙著西式的貴婦卷兒,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前,眼光別有深意地端詳了他幾瞬,便伸出手去:“霍總長,你好,我叫樊紫芝,紫氣東來的‘紫’,靈芝的‘芝’。”

他微一點頭,同她握了手,樊紫芝笑道:“久聞霍總長大名,今日紫芝有幸得見,果真風采不俗。”

霍裔風道:“樊小姐客氣了。”

“好,好,朱翠你看看,果真天作之合不是?”太太滿意地道。

霍裔風一怔,這才明白母親此番用意,走過去低聲道:“娘,您這不是亂點鴛鴦譜麽。”

他娘白了他一眼,也沒言語,便起了身拉著紫芝的手,“怎麽樣,樊小姐,我們老二你可還滿意?”

紫芝這時候才表現出少女的羞澀神情來,低了頭小聲道:“婚姻大事,但憑父母做主,紫芝不敢有什麽異議。只是,我想和霍總長單獨說說話,太太您看行嗎?”

太太笑道:“這樣最好,你們去罷。”便推了一下裔風,遞了個眼色給他:“還不快去。”

裔風和紫芝從正院出去,紫芝是個性情開朗的姑娘,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,不停地說東說西,他也只得耐著性子聽著。二人一路走到九曲橋上,園子裏的景色一覽無餘,各式各樣栩栩如生的石雕,紅磚青瓦檐牙高啄的民居,四處透著古色古香的懷舊意味,怎看都典雅大方,意趣盎然,紫芝不禁讚道:“這裏可真美。”

霍裔風隨眼一望,卻見東頭的四方回廊裏鳳盞拉著素弦,正急急忙忙朝這邊趕,從臺階下來便上了橋,紫芝一眼就認出了素弦,大感意外,一雙妙目睜得老大,招手喚道:“張素弦!是我呀。”

素弦被鳳盞催得急,尚且被蒙在鼓裏,這下才留意到裔風和一個姑娘倚著橋欄站著,亦覺得很是突然,正猶豫著不知怎麽接話,鳳盞笑著道:“老二、紫芝妹妹,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們了。”

紫芝定睛一認,笑顏道:“喲,這不是大少奶奶麽?”忖度了一下,道,“論起輩分來,紫芝還得叫您一聲表姑姑呢。”

鳳盞這會兒倒不急了,笑道:“咳,紫芝妹妹千萬不要見外。你我這親戚關系繞了好幾個彎兒,想要理順了倒也不是難事,或許到了將來,這輩分就不愁拎不清啦。”說著便不經意地掃了一旁的裔風一眼。

紫芝亦笑道:“去年陪舅舅來臨江省親,只見了表姑姑一面,卻沒想到表姑姑一直記掛著我這個侄女呢。”又對素弦道:“說來可真是有緣分,我只聽人說你退學嫁人了,卻沒想到嫁的竟是霍家。你也是,才一嫁入豪門便不跟我們這些舊日同窗聯系了,把我們忘了不是?以後,我可要常來打擾你,你可不要嫌煩哦。”

素弦聽她們你來我往的幾句話下來,方才漸漸明白鳳盞的用意,平靜地道:“原來二弟這門親事,是大姐牽的線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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